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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赋考辨 清 李塨

凡书无论疑信必详阅其书然后可为之辞从未有未见其书而即可悬断其是非者今甲于周礼初未尝一面而但见左传杜注一段有周礼二字遂误以为周礼文而诟之而不知周礼无是文也斯尚足辨欤惟是田赋乃三代大法古经无正文不可以无考也河右先生曰然因考辨如左

甲钞春秋成公元年作丘甲杜注论其下曰周礼伪书也即井邑车乘一条可知矣其言一夫五亩之宅二亩半在田二亩半在邑古者都城不过百雉千室之邑民居二千五百亩并官府仓庸庠塾不下三千余亩虽千雉之城不足以容之此其谬而伪者一也既谓一井八家又云九夫为井则自矛盾矣谬而伪者二也

河右先生曰孟子五亩之宅在他经无文即朱氏注云二亩半在田二亩半在邑亦是概括前儒之说为然不惟非周礼并非周礼诸家释经之注甲欲攻周礼而以朱氏集注妄坐之其不足辨已明矣但其义则据周礼遂人曰夫一廛言每夫当任一廛也然而前郑注作百亩之廛即此田宅也后郑注作里居之廛即此邑宅也此皆据孟子为说者然而各言有宅未尝分指五亩也至载师园廛之说两郑龃龉而贾公彦为疏以园为田亩之宅为二亩半廛为里居之宅引孟子五亩文以为据汉食货志云在野曰庐在邑曰里而何休云一夫一妇受田百亩公田十亩庐舍二亩半谓此八夫者既受百亩矣又析公田之百亩而受其十亩其余二十亩又八分之各得二亩半以为庐舍考工匠人疏曰以为庐宅井灶葱韭则在田之宅既己明白而在邑之宅则诸儒未之详也赵岐注孟子云庐井邑居各二亩半以为宅各入保城二亩半故为五亩尝细绎其文其云庐井即田中之庐也云邑居即里居也尔雅释言曰里者邑也既有庐井又有里居是在野在邑尽之矣曰各二亩半则五亩尽之矣

至若以都邑百雉当侯国之城以千室之邑当民居之宅则大谬矣按考工记匠人营国王城方九里郑驳异义亦云国城九里公七里侯伯五里子男三里特郑又云王城十二里公城九里故尚书大传则云古者公之国有九里之城三里之宫七十里之国有三里之城一里之宫五十里之国有一里之城以城为宫此虽周制蔑略彼此各据并无成说然亦大概如是若都城则县稍之外都鄙之地所以为公?采地与王子弟之食邑者在王畿之外一层千室之邑则郊甸之外家稍之地所以为大夫百乘之家与王子弟之稍疏者之食邑在都鄙之内一层何曾是侯国民居之名故孔子将堕三都曰邑无百雉之城言都邑也清之役冉有曰鲁之群室众于齐之兵车言家臣之邑居也

若谓邑里之宅城中不容则前儒亦虑及之孟子方里而井周礼亦以一里为一井今无论城之三里九里各有多寡而但以五里之城折中为断五里者五五二十五里也每里以家二亩半计之当住三百六十家二十五里当容九千家今亦不从周礼诸制以五百四百三百二百一百限五等侯服而即取至减者以孟子公侯百里为断百里者万井也每井有八家则己得八万家矣以八万家之里居而只以九千家之地应之可乎况城中所谓庙社朝诸区又当分去三国之一乎

宋陈祥道作礼书城中之宅率家二亩半冬月纳稼之后皆入保城则以王城言之六乡之民七万五千家又士工商在焉则九里之城固不能容然则考工所言九里者王之中城也春秋书城中城可验也又孟子三里之城七里之郭则城外有郭不止九里或者凡国有两城可以居民而不知其说又不然者夫六乡入保六遂独不入保乎两城亦未必能容也且春秋城中城杜氏明云中城鲁邑在东海廪丘西南何尝是国之内城况入保国城以居不知其说始自何人实大不通之言国家守封疆农隙入保当在四境定无有撤四境之民公然入城而弃土地于寥廓者偶有窃发敌人不用兵而至城下矣此大乱之道也

然则如何曰孟子五亩之宅其半在邑邑者城外诸邑也王制民居量地以制邑度地以居民凡乡遂以外皆有邑里在公家者曰公邑在私家者曰家邑在王公子弟所食采地曰采邑在民夫受田之外任闲田以为居者曰井邑故丘有丘邑都有都邑诸凡族师党正乡官遂官皆有官居自井而邑而丘而甸而县而都与自井而通而成而终而同凡聚会处即设为官居而民遂附之所谓邑即所谓邑居与里居也入保者保此而已诗所谓上入执宫功者亦入此而已若邠卿又有保城之说则在都邑原有城春秋书城二十有九皆是邑城如城郎城向城邢城郚城郓城费城防城武城城平阳城祝丘等何一非邑是邑原有城邑里之居亦原有在城者特其城仍是邑城都城并非国中之城即近郊之民冬月入保亦必附郭为民居使之相守并不宜虚城中廛而待民冬月一时之入故邠乡所注先分两地一在田一在邑也邑又有两地一在无城之邑一在有城之邑也曰庐井邑居各二亩半以为宅则统邑之有城无城者与在田对言也又曰各入保城二亩半则承上文专言在邑之有城者可入保也若谓八家与九夫矛盾则周礼无八家文然八家即九夫司马法步百为亩亩百为夫夫三为屋屋三为井夫者百亩之名九夫者九百亩耳

塨按载师以宅田士田贾田任近郊之地以官田牛田赏田牧田任远郊之地则六乡余田又有如此分任者郑注谓宅田是致仕者士田是圭田贾田贾人家所受者官田庶人在官其家所受者牛田牧田畜牧者之家所受者则若干人之廛当有在国中者矣但乡遂之夫必不尽入保国中也

论语言千室之邑又言十室之邑周官二十五家之里即为邑是邑者民居之总名原无定数也

甲忽入千室之邑于都城内计其居址已可诧异乃所计者更属梦谈郑康成注礼杜元凯注春秋皆曰高一丈长三丈为雉则径百雉为方五百步得方一里余二百步径千雉为方五千步得方十六里有奇中积二百五十余里况杜注曰三堵曰雉而公羊传则有文曰五堵而雉是更阔矣乃云尚不能容千室一何懵也而乃已著书欺世矣今世如此著书者不少其为圣道之害不已甚欤

甲又云古千乘之国地方百里万里而井百里为万井而出千乘是十井出一乘不问可知矣周礼乃谓九夫为井四井为邑四邑为丘四丘为六甸甸十四井出车一乘则是百里只出兵车一百五十六乘何名千乘乎谬而伪者三也河右先生曰周礼小司徒职惟有九夫为井四井为邑四邑为丘四丘为甸四句其下甸出一乘云云皆司马法文杜预引之以注左传不注明司马法三字而混并在周礼文下甲遂以之诟周礼是指长狄而诟侏儒长狄不受也特所谓司马法者原非画一周制史记齐景公时有司马田穰苴曾著兵法至战国时齐威王使大夫追论古司马兵法而附穰苴于其中有一百五十篇然且司马法两言出车之制注经家各引以为据其一又曰六尺为步步百为亩亩百为夫夫三为屋屋三为井井十为通通十为成成出革车一乘此马融引之以注论语郑康成引之以注周礼然皆非是者大抵侯国以百里为断百里之地以开方计之实得万里孟子方里而井万里者万井也乃以甸出一乘计之甸方八里实得六十四井以成出一乘计之成方十里实得百井百井出一乘则万井只百乘六十四井出一乘则万井只一百五十有六乘矣虽为之说者曰成之十里即甸之八里以甸八里外有治沟洫之夫得二里不出车乘仍是八里然其与千乘之赋则总不合也或又曰两司马兵赋成所出车是畿内采地法甸所出车是畿外邦国法然皆说经者臆度云然无确据也

此惟论语包咸注百里出千乘恰恰相合如云古者方里为井十井出一乘则百里之国方有万井适出千乘而何休注公羊传亦云军赋十井不过一乘又云公侯封百里凡千乘伯四百九十乘子男二百五十乘则军赋常制似当以此为准然而仍未然者何休包咸皆系汉儒与司马穰苴生于周末者又复不同且其所注皆依文解释并无有所据之经为之引证安得定一说者

况其以十井为一乘以万井为千乘者固未是也国地不尽井井地不尽赋百里之国必先去宫城都邑陂池园囿山川沉斥廛庐径术三千余井又去三乡三遂公邑徒任役而不征税者三千余井其任赋者不尽十之三耳以三千未尽之井而十井一乘则三百乘尚不足而可以之当千乘乎予每说经必以春秋为断以春秋策书颇为可信所谓周礼尽在鲁者虽其时不无变更而相去未远吾即以春秋策书其实注车数不涉儒注者言之昭五年论晋车赋有云十家九县长毂九百是一县一百乘也又云其四十县尚遗守四千乘是十县一千乘也计县方十六里中二百五十六井约二井半出一乘则百里之国但以二千五百六十井得车千乘所云任车赋者十国之三尽之矣事有策书所已言不明明可据乎

塨按河右乡遂公邑赋人不赋车之说本之坊记疏记孔疏云据司马法之文诸侯车甲牛马皆计地令民自出若乡遂之众七十五人则遣出革车一乘甲士三人马四匹牛十二头恐非力之所能皆是国家所给故周礼巾车职折毁入赍于职币又马质云凡受马于有司者书其齿毛与其价司兵职云授兵从司马之法以颁之及其受兵输亦如之是国家所给也此乃孔颖达疑义非经文也周礼县师掌邦国都鄙稍甸郊里之地域辨其夫家人民田莱之数及其六畜车辇之稽若将有军旅会同田役之戒则受法于司马以作其众庶及马牛车辇会其车人之卒伍小司徒亦云颁比法于六乡之大夫使各登其乡之众寡六畜车辇遂人以岁时登其夫家之众寡及其六畜车辇以令师田则是从外向内自畿外诸侯邦国而王畿内五百里大都公之采地而四百里小都乡之采地而三百稍大夫之采地而二百里甸六遂而百里远郊五十里近郊六乡以至遂稍都鄙闲之公邑无不出车马牛及人者矣若巾车马质车马之赐授未明言军旅惟司兵授兵及牛人掌养国之公牛凡军旅行役供其兵车之牛与其牵彷以载公任器则明言用于军旅然但以载公器田出兵械则县师云会其车人之卒伍使皆备旗鼓兵器以帅而至酂长以旗鼓兵革帅而至自有明文盖此所言授兵乃亲随左右所用或公家马牛兵甲皆具以备兵卒之损失者补之未得据此定为乡遂赋人不赋车也

孔疏因乡遂家出一人而以司马法一乘七十五人计之遂谓七十五人出一乘然司马法言成甸出车一乘未言七十五家出车一乘也此援古而适为臆说也况乡遂家出一人亦储兵之制有然故曰可任也者家若干而其实选兵无庸家出一人也何者家出一人则天子六军诸侯三军但出之六乡三乡而已足其余六遂三遂以及公邑等俱不起役有是理乎

七十五家出一乘孔疏尚虑其不能今云二井半一乘则是二十家出一乘矣然计二十家得地二千亩今中原有田百余亩者率家备车牛古之百亩当今四十余亩则二千亩当今八九百亩亦能出一车矣况百里之国虽名千乘犹之家有正卒羡卒实多备而不用鲁至春秋战国方百里者五而且争战繁兴然兵止三军车止千乘可考也

大国三军三万七千五百人以百人一车计之止用车三百七十五两若出兵则无空国而行者以半计之只用一百八十两固无忧民力之不给也武王伐纣兵之最大者也仅革车三百可以观矣然兵力虽不尽用而处处有乘人人皆兵此三代之所以强也后世兵民分而天下削弱矣井半一乘者以一县百乘计之就括地足出者言不必用也司马法成甸出一乘则当是实言出之以供兵用者也亦不相悖也

甲又言其言一乘甲士三人步卒七十二人徒役二十五人是百人共一乘千乘为十万人也千乘之国其井万八家一井凡八万家八万家而赋十万人先王有是制乎春秋时鲁之大搜革车千乘须借二万于他国而后可以足其数矣又鲁赋于吴晋皆八百乘吴晋有征伐鲁出八万人随之是其国中仅存妇人而无男子此一车百人之说断之以理而知其误也谬而伪者四也

河右先生曰此甸出一乘之司马法也但其文只有甲士三人步卒七十二人后儒宗唐兵法增二十五人为徒役此臆说也又后世兵家言如曹公新书类增徒役二十五人在辎车之下此在司马法旧文原未曾有乃增此而以七万五千之数增至十万反谓先王无是制谓须借兵于他国又谓男子尽行而妇人居守则无忌惮矣且甲不读书耳周礼乡遂起军法每乡万二千五百家即赋万二千五百人为一军一国三军即已有三万七千五百人矣况由此而三遂而公邑而都鄙其所赋之数以次相准虽曰凡起徒役毋过家一人而家有正卒有羡卒正卒家一人而羡卒则三卒两卒并不止一人也特大事征发由少至多先王立制不令合征之以尽其力耳若尽征之则何止十万况甲士三人步卒七十二人原不见于周礼即司马法成出一乘之数甲士十人步卒二十人每乘三十人已顿减至四十五人矣若谓鲁之大搜当借兵他国则春秋所书鲁凡五搜皆在昭定年其时方百者五无不足也且只以人计则子服景伯对吴人曰将以二车与六人从即一车三人亦何所不可?人无赖愚哉

塨按二十五人在辎车下虽后世兵家者言然兵无有去樵汲厕养等徒役而可行者周礼乡师大军旅会同正治其徒役与其輂辇孔疏曰輂所以载辎重辇所以载任器司马法曰辇一斧一斤一凿一梩一锄二版二筑夏后氏二十人而辇殷十八人而辇周十五人而辇是徒役自古有之但如曹公新书云前拒一队左右角二队守车一队车凡百人则徒役即在一车百人为卒之内后世行师徒役计数多有在正兵外者然皆不可无之耳

甲又言武王伐纣革车三百两虎贲三千人齐桓公遣兵戍卫车三百乘甲士三千人晋文公献楚捷于王驷介百乘徒兵千皆一车十人也故冉有谓季氏曰鲁之群室众于齐之兵车一室敌车优矣若每车百人安得盈百人而敌之有余乎晋为平丘之会革车四千乘依周礼之数除徒役亦且三十万矣及会于黄池与吴争长吴甲士三万人为阵以逼晋晋人畏之让吴先若每车七十五人则三万人不过四百乘耳晋会平丘无与争霸者尚车四千乘乃会黄池欲争先于吴而不及四百乘何过削弱其兵以让敌可知一乘原无七十五人也谬而伪者五也自古及今无不甲而战者故齐桓甲士三千人吴王甲士三万人今乘车三人为甲其步卒七十二人不甲何以御锋镝先王之制战马必介而后驰而人反不为之介是爱人不如爱马矣谬而伪者六也

河右先生曰司马法一车七十五人在他经无明文故又有甲士十人步卒二十人之说则每车止三十人矣若谓一车概十人则又不然武王伐纣其革车三百与虎贲三千偶以十当一实则人是人车是车两不相蒙国语天子有虎贲诸侯有旅贲周礼司马官有虎贲氏设虎士八百人以左右王如后世羽林佽飞之类专随王车若革车则兵车之名六师?士分帅之非虎贲所得随也至于齐桓戍曹甲士三千并非车卒曾车卒而皆甲士乎若晋献楚捷驷介百乘徒兵千人则随所俘?之数并无成限哀十一年吴大败齐师以革车八百乘甲首三千献鲁公若以人数合车数将必一车三人半矣此笑话也盖车徒之数言人人殊原无一定之经可实指者必欲实指则一车三十人庶几近之司马法成一车甲士十人徒卒二十人在他经虽无此文然鲁颂曰公车千乘而即继之公徒三万以千乘之车而以三万人副之则一车三十人恰当其数此庶经文之可信者若国语齐有革车八百乘注齐法五十人为小戎车八百乘当四万人则一车五十人似乎过多若左传载楚有广广有一卒卒偏之两疏谓一广十五乘有一百二十五人则一车八人又似乎过少如谓冉有称鲁之群室众于齐之兵车以一室敌一车定无一家有七十五人之理则此一室者岂所云一家也乎谓鲁族诸室其邑居者甚多即以一室敌一车而有余此甚言鲁之能当齐耳故杜氏曰室者都邑居家之称而甲误以一室为一家比较人数则定九年晋车千乘在中牟卫侯曰卫车当其半寡人当其半吾不知卫君一身可以当晋车五百乘者其为数何等也至谓平丘之会晋车四千乘当有三十万人及黄池之会与吴争长吴出甲士三万人来攻而晋即让吴先歃则平丘之会所云三十万人者安在则又不读书矣古者车是车人是人有有车而无人者左传崔氏葬齐君下车七乘不以兵甲是也有有人而无车者崔氏弑君甲兴是也晋车四千乘不必有三十万人若吴卒三万则并非车徒安得相较春秋时不用车而以卒战曰行晋魏舒伐狄请毁车而为行是也是时黄池之会据国语出士卒百人以为彻行百行万人为带甲三万以势攻是吴用步兵临会以凌晋而晋始让之此左氏所称崇卒不崇车者何得以人数多少妄核车数若夫甲士衣甲徒卒不衣甲故襄二十五年楚以蔿掩为司马既赋车兵之有甲者又赋徒卒之无甲者清之役季氏之甲七千此衣甲者也冉有以武城人三百为已徒卒此不衣甲者也然此不衣甲者岂真以袯襫裋御锋镝哉古甲衣以铁以皮徒卒之甲则以袍以纩纩曰茧袍曰絮如秦风与子同袍左传三军之士皆如挟纩合袍与纩而皆以帛组紩之故楚子伐吴作简之师有云组甲三百被练三千组甲者漆皮而紩之被练者絮练而组之甲士少故三百徒卒多故三千也

塨按宣十二年左传楚子为乘广三十乘分为左右曰二广广有一卒卒偏之两杜注谓司马法百人为卒二十五人为两军十五乘为大偏今二广用旧偏法复以二十五人为承副孔疏谓众说不一据注当是一广一百二十五人成七年巫臣以两之一卒适吴舍偏两之一焉杜注司马法九乘为小偏十五乘为大偏盖留九乘车及一两二十五人孔疏谓两之一谓将二十五人又言卒谓更将百人也凡将一百二十五人适吴舍偏谓舍一小偏之车九乘两之一又舍二十五人也又谓传文艰涩恐有讹误夫此二篇注疏语皆狐疑且楚之广车楚王所乘也故许偃御右广养由基为右彭名御左广屈荡为右以待王乘今一广十五乘只一百二十五人则每车当八人有奇何以分之是楚王乘车大夫为车右而下只八人随之无如此寡弱者况卒偏之两为百人一卒而十五乘之二十五人是何句法耶至解巫臣适吴以两之一为一读卒一读舍偏一读两之一一读亦无比句法况留九乘车车何多留二十五人人何少殊不伦也盖皆误认两字不得已而牵强解之如此愚以为两一车也召南百两御之孟子革车三百两是也广有一卒者王乘之车名曰广为十五乘之首故曰御右广御左广王乘左广以逐赵旃此广车有百人之卒以从王周礼所谓虎士八百人先后王而趋以卒伍旅贲夹王车而趋左八人右八人车止则持轮之类也卒偏之两者申明上句之词也言此卒非二广之正卒也所以从王而统此十五乘之车者也盖王乘车曰广一广统十五乘亦总名曰广旧制十五乘为偏故曰偏之两即乘广之两也是二广各有百人从王为二百人矣自古出兵大将裨将皆有亲傔不在正兵数内即冉有清之役帅左师以武城人三百为己徒卒亦此类也以两之一卒适吴者盖巫臣出使将车徒不必将兵士今欲教吴乘车战阵故将一车之兵卒适吴也舍偏两之一者盖出使所将车徒不止一两而专领兵士只此一两至吴即舍此偏车中之一两而返也坊记孔疏云诸侯成方十里出赋之时虽革车一乘甲士三人步卒七十二人其临敌对战之时则同乡法五人为伍五伍为两之属故左传云楚广有一卒又云两之一卒适吴是临敌对阵同乡法也牧誓云武王戎车三百两孔注云一车步卒七十二人则出军法也经云千夫长百夫长谓对敌时也如此则甸所出一乘七十五人成所出一乘三十人皆谓其田赋应出若干车若干人耳非以人配车而谓兵法若是也甲乃执以为一车当敌之数较量多少亦何为乎

且因此而车战当敌之数亦可考焉车兵虽经无明文?指者然三十人七十五人则皆不可何者以其为数参差不合周礼伍两卒旅之制尚书千夫百夫之文也即或为三十人则必其五人在外为徒役或为七十五人则必如曹公新书加二十五人为徒役以足百人为卒之数何者必如此乃可合而成军也然而周制百人也李卫公兵法谓曹公新书言兴师十万用车千乘大率荀吴旧法善兵者之言似属可信或犹以为后代语也周时孙武子兵法曰凡用兵之法驰车千驷革车千乘带甲十万驰车用以冲突者即革车也则亦言一车百人矣或犹以为非经文也周礼县师会其车人之卒伍牧誓誓众始于百夫长孔安国传曰兵车一两百夫长所载是亦不可见一车用百人欤且周之兵制以五起以五成惟卒变五而用四两为之族师云登其族之夫家众寡辨其贵贱老幼废疾可任者及其六畜车辇酂长若作其民而用之则以旗鼓兵革率而至而闾胥比长里宰邻长并无此文盖四两合百人乃为一车乡则百家之族师率之遂则百家之酂长率之故五两与车不合变用四两百人一车亦昭昭矣[管仲以车五十人为小戎正对周元戎百人而言]

然战车虽用百人而国之车数不必与兵数相合也诗云公车千乘而公徒为三万人春秋书鲁作三军共三万七千五百人而左传记其革车千乘齐语齐桓公为三军军万人有革车八百乘韦昭注曰齐法五十人为小戎三万人当六百乘车数多者其副贰陪从之车乎若子服景伯之将以二乘与六人从吴也则行役之车不用以战且有一乘三人者矣甲何执一以为说耶矧武王之伐纣也书序原云戎车三百两虎贲三百人甲若见之将无又定为一车一人耶

按周礼大司马军将皆命卿师帅皆中大夫旅帅皆下大夫卒长皆上士两司马皆中士伍皆有长尝细按其文叙乡遂诸官皆不言乡遂家数惟至比邻曰比长五家下士一人邻长五家则一人者盖闾里以上官什伍分数已定不容于内亏其一人为之总帅故长司马以上官皆在二十五人百人之正数外特置而闾里以上官亦如之五长即五人中一人为长故比邻亦特注明曰五家则一人也至于乘车之法经无明文然以孔氏说拟之或卒长乘车而两司马御右之或两司马乘卒车而卒长别有专车以主百人若旅帅师帅军将则一乘一车己定何得乘之必各有乘车不在卒车之内计也如左传管周父御冉有樊迟为右季孙疑迟弱不可用冉有固请用之皆别车选人并非平素正卒之车故齐三万人五十人一乘当六百乘而二百人一卒连长统之即当别乘推之以上各官正当多二百乘为八百乘乃知从来言千乘之国必须十万兵者皆不知韬钤者之呓语也

甲又言古战士皆有伍故晋伐无终毁乘为伍凡五乘为三伍可知无不伍之兵也今一车步卒七十二人七十人为伍余二人不成伍岂有此阵法乎若二人并车上甲士三人成一伍则是君大夫将帅与庶人为步卒者共伍也其谬而伪者七也

河右先生曰卒伍之制起于周礼甸乘之制出于司马法初误以司马法之出车者攻周礼固已可笑今复以司马法之出卒者攻周礼则可笑己极此固无容置辨者然周礼卒伍之制何可泯也周礼六乡原有比闾族党州乡之制而出军之法准之如五家为比则五人为伍以家出一人也五比为闾则五伍为两以闾为二十五家即两为二十五人也四闾为族则四两为卒每族百家即每卒百人五族为党则五卒为旅党五百家即旅五百人五党为州则五旅为师凡万二千五百家为乡即万二千五百人为军盖一家出一人一乡出一军天子六乡出六军诸侯三乡出三军其六遂三遂同于此数然而行军临阵对敌制胜则又准之故尚书牧誓曰旅曰师而左传繻葛之战有偏伍之名管子作内政定卒伍而其后尉缭子有束伍令汉制有尺籍伍符唐太宗兵法有五兵五当之制皆用其说而反谓周礼无卒伍妄矣若其言晋伐无终毁车为伍以五乘而为三伍遂忧七十二人之余二人殊不知五乘之为三伍者谓每车甲士三人五车三五一十五可作三伍然则五车徒卒每车七十二人五倍之正可作七十二人何曾有余故唐太宗法合甲士卒徒而统计之有云小列五人大列二十五人参列之得七十五人又伍参之得三百七十五人可以为正可以为奇是晋制分数唐制合数皆无赢羡己则昧昧而妄议古人乎

塨按甲之所疑盖即疑此一车步卒七十二人不可成伍也不知甲之所谓甲士三人在车上者先误也古法车上三人左人持弓右人持矛中人御而亦有四人者夏官戎右诏赞王鼓太仆军旅田役亦赞王鼓则车上与御者共四人春秋文十一年侯叔夏御庄叔绵房甥为右富父终甥驷乘四人共车是也则一卒之车在上者为两司马三人[其一司马当下而主徒役]若卒长在上则为四人故魏舒以五乘为三伍谓以五乘之为两司马者十有五人合为三伍每伍两司马五人作一联各率其两二十五人共一百二十五人三伍为一联共率三百七十五人以作步战也若如河右每车三甲合他车甲为伍七十二人又合他车人为伍则卒不素习自取纷乱非兵法矣至于甲士三人则皆在车下李卫公曰二十五人为一甲凡三甲共七十五人是甲士即在伍内定为夹辕弥缝之兵何得至车上乎况司马法且有一车甲士十人者不容十人皆在车上也

伍者以五人名也两者一车两轮车名也二十五人弥缝车下故名两也卒者尽于百人故以四数成之而曰卒旅者五百人则可陈矣师者二千五百人亦众矣军者一万二千五百人则兵车四周包裹堂堂正正不可犯矣

甲又言四邑为丘丘出马一匹四丘为甸甸出车一乘则鲁之丘甲出马一匹者更令之出四匹一旦而增赋四倍有此暴政乎其谬而伪者八也

河右先生曰春秋书作丘甲杜氏注云四邑为丘丘出马一匹四丘为甸甸出长毂一乘马四匹牛十二头甲士三人步卒七十二人此旧制也今以一甸所出责之一丘是一丘而出四丘之赋此实杜氏解经之误与周礼何涉且其所谓四倍者则旧有解之者矣宋胡安国传春秋据唐太宗兵法谓周制步卒七十二人甲士三人以二十五人为一甲凡三甲共七十五人今以四丘作四甲增二十五人为百人则所谓增赋者止三分之一未尝四倍也然而仍未必是者盖赋乘曰赋舆赋卒徒曰起徒役不当曰作甲甲者甲兵春秋多有之如崔杼弑君曰甲兴庆氏以甲环公宫宋景公卒大尹兴空泽之士千甲郑人讨西宫之难子孔以其甲与子革子良之甲以为守诸凡列国称甲者不可胜数故鲁亦作之而其后叔孙州仇围向有叔孙氏之甲齐师伐我及清有季氏之甲则曰丘甲者必一丘出若干甲与徒卒无涉也但今不可考耳

塨按清之役季氏之甲七千然尚有孟叔之兵也则鲁当有万余甲矣以司马法甸乘之数计之一乘三甲步卒七十二人则万余甲当四五千乘二十余万步卒襄十一年始作三军则是时鲁兵岂应如是之多欤盖必春秋列国征战以甲为强故鲁为齐难不守甸一车三甲之旧制而多其甲如所谓一车十甲或不止十甲也者河右解丘甲为出甲士甚是谷梁传谓令丘民作铠则亦多其甲兵之意也

又按封建之制孟子王制皆曰天子地方千里公侯皆方百里伯七十里子男五十里不能五十里不达于天子附于诸侯曰附庸而周礼大司徒则曰诸公之地封疆方五百里其食者半诸侯之地封疆方四百里其食者三之一诸伯之地封疆方三百里其食者三之一诸子之地封疆方二百里其食者四之一诸男之地封疆方百里其食者四之一注疏曰食供天子之食也其食者半以半供上也参之一四之一者以其一供上也

向来论者多从孟子王制然而疑端未析王昆绳曰公侯百里万井也万井以山川城邑沟洫等除之三分去一得六千六百余井助法八家同井九百亩得五万二千八家贡法十家有沟一千亩得五万九千四百家而诸侯之地三乡三遂每乡遂一万二千五百家合之当七万五千家则鲁得百里如费誓所谓三郊乡遂者已缺一二万家乡大夫以及公子之采地又何所分给此不可解者也不知前儒何以懵然不计也

且以鲁考之亦当不止百里鲁之主祭为泰山而国中更有龟藏凫绎徂徕新甫诸山见于颂诗则此数山者绵亘数百里矣而以百里之地容之能乎

然公五百里侯四百里又实难解据注疏云上平之世土广万里中国七千周公致治太平迁大九州方七千里以七乘之七七四十九则方千里者四十有九其一为王畿余四十八以之分计八州每州各有方千里者六故职方氏曰凡邦国千里以方五百里封公则四公方四百里封侯则六侯方三百里则十一伯方二百里则二十五子方百里则百男即此千里者五共得一百四十六国余方千里为附庸不下一二百国约一州二百余国八州共足千八百国之数然而周即盛时吴楚以南为蛮夷地域岂有七千且今时自汉以来南通百粤七闽以及滇黔幅侈于前古然天下州县不过千三四百虽大小不等大约仿佛百里者则大县也若古之诸侯有四五百里不等安得有千八百国乎无已则孟子王制地域之说犹为近之孟子曰今天下之地方千里者九王制曰自恒山至于南河千里而近自南河至于江千里而近自江至于衡山千里而遥自东河至于东海千里而遥自东河至于西河千里而近自西河至流沙千里而遥西不尽流沙南不尽衡山东不尽东海北不尽恒山则成周即极盛时开方计之大概不过四五千里而如此侈大其封必不能者然则两说者终孰是曰皆是也而读者未之详考也孟子之言百里也专言土田不兼山川如兼之则开方至蚕丛洞庭延袤千百里将专与之以山水而并无土田可乎且古建国亦必随山河形势不必尽方但以方计其田为方百里地耳方百里之国即万井之国耳八家一井三乡三遂七万五千家占九千三百七十五井余六百二十五井以之禄?大夫尚可作四五采邑也后查明堂位陈浩注云公侯皆方百里而此云七百里者盖以百里之田为鲁本国如后世食实封也并附庸为七百里所谓锡之山川土田附庸也则吾言先儒已有及者矣

采邑只四五乎曰不然诸侯三乡三军然鲁以公侯大国旧祗二军至襄十一年始作三军则三乡之兵宽然有余三遂之兵闲以备用而不尽其力也其中即间以采邑何不可者况周之盛时天子畿内邦国并不世袭故王制曰外诸侯嗣也内诸侯禄也则侯国之卿大夫可知矣如柳下惠食邑柳下其后无之孔子父为鄹邑大夫孔子不世是也周礼载师以公邑任甸地以甸地三倍于乡除六遂七万五千家余为公邑注疏谓天子使大夫治之则侯国即仿此制以卿大夫守君之遂地为君贡赋治军固无不可

天子之千里则旷然矣除百里为郊二百里为遂每面尚有三百里方千里为方百里者百为百万井内四百里四四百里者十六为十六万井此外三百里之稍地五百里之县地五百里之疆地尚有八十四万井助法当为六百余家大矣哉何所不容乎

若公侯封域不止百里不惟见诗即见孟子鲁颂曰锡之山川土田附庸明以山川土田附庸分为三事土田百里而山川附庸则量功而锡不在百里内故孟子曰天子巡狩诸侯入其疆田辟人治则有庆庆以地是诸侯百里初封有定而其后也十二年一巡狩则庆地何算故周礼约其数曰公不过五百里侯不过四百里伯不过三百里子不过二百里男不过百里注疏曰以待有功而益其封是也故周有爵尊而国小爵卑而国大者如虞虢公爵而无功只守百里鲁侯爵卑而以功多地域反大职是故耳

况五百里四百里之说职方有明文矣曰凡邦国千里封公侯若干以周知天下谓设此法以统校天下地数非谓一州之中必四公六侯十一伯二十五子百男也非谓天下必开方七千里皆封建也贾公彦曰周之封公者二王后东西二伯诸君耳今一州四公则四八三十二公矣试问八百年间曾有三十二公否

且即中国三千里亦不尽封建也周礼问曰王制谓三等之外其余以为附庸闲田以附庸须赐间田亦须赐鲁颂曰锡之附庸此赐附庸也若闲田之赐则自赐国赐土庆地赏地外礼运曰天子有田以处其子孙谓王之子弟当封者也故宗人之职掌封王子弟之事且分同母异母亲疏比之公卿大夫之三等而公?在朝既食正田致仕之后又有副田即公卿不必世袭而继世之食父禄者则又有世禄之田其为闲田所有错杂不一是以厉宣而后尚有封郑封小邾之事也其食者半三之一四之一者此又防微杜渐之意也谓公侯等难以有功益之土田锡之山川附庸而不敢尽受仍以其半或三四之一供天子以相维系焉

至周礼所言地域与孟子王制细考之亦不甚远大行人章云九州六服侯服为王斥侯甸服为王治田男服任王职守采服为王事民以供上去王畿二千里通之为五千里此中国地也[禹贡王畿内谓之甸服王畿外五百里侯服五百里绥服通王畿为三千里再外五百里即为要服五百里即为荒服盖中国渐开渐广也]再外五百卫服为王卫御则如汉之匈奴自请保边者也又外五百要服亦称蛮服要朿羁縻之即汉唐之外夷有定时入贡者也其实封建之地周时约五千里观庸蜀羌茅微卢彭濮之受周役吴楚之受周封可见矣[五千里五五为方千里者二十有五为百里之国者二千五百国除山川斥泽城邑沟洫去其半正可如今州县之数州县约百里百里以下亦以土田不计山川]王制虽言天下方三千里而东西南北皆有不尽如东海东之辽左恒山北之大同等皆古中华地而未计及也若孟子言千里者九则专就七国衰时言耳

又按孟子请野九一而助国中什一使自赋朱注以为乡遂用贡都鄙用助非也夫乡遂贡都鄙助乃汉儒注周礼遂人十夫有沟小司徒九夫为井以为乡遂及遂稍县疆中四等公邑皆用贡都鄙则用助天子邦畿千里之制也至侯国春秋经明曰初税亩左传曰榖出不过籍公羊传曰古者什一而籍税亩非礼也是侯国只行助矣孟子善助而不善贡而于此曰请盖斟酌古制其意行助者十之九行贡者亦祗十之一也国中者乡遂之内国城之中外也周礼太宰九赋一曰邦中之赋二曰四郊之赋小司徒掌稽国中及四郊都鄙之夫家明以郊之内为国中矣天子五十里近郊百里远郊为六乡二百甸为六遂侯国则尔雅曰邑外谓之郊郊外谓之牧牧外谓之野野外谓之林林外谓之垌郭注曰邑国都也假令百里之国五十里之界界各十里是天子五十里为郊郊之内为国中诸侯十里为郊郊之内为国中其地不及国十分之一狭而近城市君卿大夫所处朝觐会同所经田猎师旅所由苑囿园廛所宅故难以画井为方而但行贡法耳况孟子自言曰乡田同井岂乡遂用贡法乎且诸侯百里仅得天子百分之一若三乡三遂皆用贡法几无地以用助矣而可乎

孟子言夏后氏五十而贡殷人七十而助周人百亩而彻则一王创兴必毁易沟洫不胜其烦或云地非不同但三代尺有大小耳此亦无可如何而姑为是言后见考工记匠人疏曰五十而贡据一易之地而言七十而助据六遂上地百亩有莱五十亩而言百亩而彻据不易而言盖禹初平水土地尚荒芜故百亩仅佃五十休五十殷渐熟故百亩三分休一而佃七十周全熟则全佃之似较有理